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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少年闯了进来,他的出现生生地将她从魔怔中惊醒,她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,一时间浑身都在颤抖。就像是被当场发现的杀人凶手,因为恐惧而变得歇斯底里。她怒斥那个少年随便进别人的病房,再恶狠狠地将他赶了出去,心里害怕又庆幸。当天晚上,她心里闷得慌,便去天台透气。路上她察觉到有人尾随自己,便装作一无所知,半道上杀了个回马抢,正好将鬼鬼祟祟跟踪她的人逮个正着。
那人正是下午闯入病房的缠头少年。涂雪微问他为什么跟着她,他支支吾吾了半天,她从他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了他的意图,原来他是怕她跳楼。涂雪微觉得好笑,却也从这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。后来她想,如果没有那个少年,那天她说不定真会从楼上跳下去。那晚之后,他们常常会在晚上一起溜去天台看星星。一开始,她以为他是病人,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病人家属,他爸爸和她爸爸一样,生了重病。明明他爸爸也重症难医,他却时常安慰她,说她爸爸总有一天会醒来的。她那时候态度消极,悲观地不抱有希望,还为难他说,他要是医生,她就相信他说的话。他说好,将来我会成为一名非常厉害的医生,所以你可以提前相信我的话。
很幼稚的发言,后来事实证明的确是唯心主义,但那样的妄言却给了当时身在泥淖中的涂雪微一股力量,让她支撑了下去。那段时光极其艰难,但因为有那个少年的陪伴,她不至于窒息,和他在星空底下的会面就像是压抑生活里,一个得以喘息的空隙。比起朋友,他们更像是困境中互相扶持的战友,只在夜间分享心事,不过问其他。对倾述对象了解得越少,就越容易放下心防,把心里话说出来。涂雪微甚至都没问过那个少年的名字,就叫他“木乃伊”,他也欣然接受。后来,她爸爸转去私人疗养院,涂雪微自然不再去医院。转院那天,她去找“木乃伊”少年道别,却没能在他爸爸的病房里见到他。她便画了一张画,寄放在护士站那里,拜托护士看到他时转交给他。在那之后,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年。很短的一段缘分,但即使过了这么久,涂雪微还是记得那些细节。她捏着塑封的画,看着画上并肩坐在星空底下的少年少女,思绪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。这是她以Melt的名义画的第一幅画,她绝对不会记错。
陆西林就是“木乃伊”,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震惊,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。难怪,难怪。
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一切都合情合理。涂雪微失神良久,听到卧室里传来动静,回过神来把速写画夹回去,再把病历本放回原位,将那些药品都装进医药箱里。她去厨房倒了一杯水,进了卧室,摇了摇陆西林,喊他起来把解酒的口服液喝了。陆西林虽然喝醉了,但很配合,涂雪微推他,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她递过口服液,他张嘴就咬住吸管。涂雪微见他把药喝了,递过杯子:“喝口水。”
陆西林微微起身,就着杯子喝水,两只迷离的眼睛盯着涂雪微看了又看,然后脱力地往床上一躺,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,低声说道:“完了,酒精中毒,出现幻觉了。”又醺醺然地说:“刘政,你不用管我了,回去吧。”
涂雪微没忍住轻笑了声。她把杯子放在一旁,扯过被子盖在陆西林身上,之后弯腰拉下他的手,他闭着眼睛又睡着了。原来绷带下面是一张这样的脸。
涂雪微伸手,在陆西林颊侧轻轻划了下,她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,忽然勾起了唇,轻声道:“木乃伊,你还挺能瞒的。”
……陆西林做了一晚上的梦。
梦里,他正准备出门去参加涂雪微十八岁的成年画展,沈成渊突然找上门,约他打球。在知道他要去展览馆后,沈成渊表示今天没事,可以一起去看看。时隔多日,陆西林终于再次见到了涂雪微。她拿着一只画笔,当着前来观展的所有人的面,将自己多年来绘就的画作全毁了,并且宣告,以后再也不画油画了。她是那么的孤高绝傲,在场的人都被震慑住了。沈成渊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涂雪微,就在那一天,他对陆西林说,那姑娘还挺有意思的。梦里画面一转,陆西林上了大学。大一暑假,沈成渊回国,告诉他,他在国外碰到涂雪微了。他们在一个城市里上学,学校就在隔壁,他打算追求她。自那之后,陆西林时常从沈成渊那里听到涂雪微的消息,他约她吃饭、看电影、打网球……一开始沈成渊提起涂雪微,总是沮丧居多,因为涂雪微始终没有答应他的追求。陆西林虽然嘴上宽慰着沈成渊,其实心里暗暗高兴。直到大二那年暑假,有一天宋丽英带着他去沈家还钱,之后老调重弹,告诉他要感恩,要报答沈家人。正好那天沈成渊又在涂雪微那里碰了壁,和他抱怨她难追,陆西林沉默了良久,提了个建议,让沈成渊带涂雪微去做一些不同寻常的、刺激的事情。后来,涂雪微和沈成渊就在一起了。
陆西林为此消沉了许久,最终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。他尚在樊笼之中,自己都没办法周全,遑论追求喜欢的姑娘。涂雪微值得最好的,沈成渊样样都比他更好,如果她愿意接受沈成渊,他便祝福。梦境纷繁,平日里压抑着的情感挣脱了束缚,海啸似的席卷而来,将人吞没。
陆西林感到一阵窒息,身体的自救机制迫使他醒了过来。他喘息着睁开眼,脑海中还残留着醒来前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。出国进修的第一年,沈成渊带着涂雪微来见他,几年不见,她的样貌并未在他的记忆中模糊,反而愈加清晰。她没有认出他,见到他,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好,初次见面,我是成渊的女朋友,涂雪微。陆西林的心脏一阵剧痛,忍不住侧过身想蜷缩起来,结果碰到了身边的人。
床上有人?!
陆西林头皮炸开,一下子吓精神了。涂雪微睡得浅,被陆西林一碰,就睁开了眼睛。她侧卧着,和陆西林对视了几秒,眨眨眼说:“你醒了啊。”陆西林吓得腾地坐起来,先是拉开被子检查了自己一番,见衣服都还在,松了一口气,抬眼看到刚睡醒的涂雪微,一口气又提了上去。“涂小姐,你、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?”陆西林被吓得魂飞天外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“你忘了?是你把我拉上来的。”涂雪微坐起来说。“我?”陆西林一脸的不可思议,“怎么可能!”
涂雪微噙着笑,面不改色道:“陆医生,你昨天喝醉了,拉着我不松手,我只好留下来。”“我拉着你不松手?”陆西林完全没有印象了,但他觉得自己喝醉了,对着涂雪微没准真能干出这种事。
他一慌,“对不起”就在嘴边了,忽然想到了个关键问题:“……你怎么会在我家?”涂雪微:“你叫我来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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