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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: 烽燧惊变
象泉河的汛期刚过,河床上裸露的卵石还凝着水汽,晨雾里忽然腾起一股异香。王玄策踩着河岸边的滑石登岸时,靴底的铁掌在湿石上碾出细碎火星,他抬手抹去眉骨上的水珠,正望见对岸吐蕃烽燧的箭楼上腾起一股烟柱——那不是寻常示警的黑灰狼烟,竟是透着玉石光泽的碧色,烟缕里还飘着些残破的纸片,被风卷着掠过河面时,能看清上面用朱砂写的梵文咒语,墨迹间凝着暗红血渍。
“蒋正使快看!”王玄策猛地拽住腰间的蹀躞带,七事佩件里的算袋撞在护心镜上发出脆响。他身后的沙地上,八千借调来的复仇兵正分成三列操练,这些士兵多是被中天竺王阿罗那顺屠戮的城邦遗民,甲胄上还带着未褪的烟火气,听见喊声纷纷转头,手中的长矛在朝阳下划出一片银光。
蒋师仁的陌刀刚劈断第三根标枪,刀刃上的霜气还没散尽。他顺着王玄策指的方向望去,碧烟已在半空凝成巨大的伞盖形状,烟柱根部的箭楼轮廓正被烟气啃噬,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嘴在吞咽砖石。“是尸陀林的烟术。”蒋师仁的喉结滚了滚,他曾在泥婆罗的密宗寺庙见过类似的壁画,“用活人油膏混合经粉点燃,烟色会成碧色,专用来召唤怨魂。”
话音未落,河对岸的烽燧突然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巨石从箭楼坠落。王玄策已经踩着河中露出的石墩跃向对岸,铁掌靴踏在最后一块石墩时,整个人借着惯性向前飞扑,金铁包裹的趾尖重重磕在烽燧的夯土城墙上,竟在砖石上撞出半寸深的凹痕。
就在这时,城墙上那些不起眼的刻痕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珠。那是唐军惯用的暗记,是去年冬天吐蕃赞普派细作送来的联络暗号,由三十七个分散的符号组成,平日里与砖石同色,此刻却像伤口流血般渐渐晕开。王玄策凑近细看,那些血珠正顺着刻痕流动,在粗糙的墙面上慢慢汇聚:“天”字的横笔是城砖接缝里渗出的血线,“竺”字的竖钩是箭孔里淌出的血珠,最后一个“至”字的捺笔,竟是从墙根处的排水孔里涌出的血溪,三个字连起来,赫然是“天竺象兵至”五个猩红大字。
“王正使小心!”蒋师仁的陌刀劈开迎面飞来的碎石,刀风卷着几片带血的经页擦过王玄策耳畔。他跃上城垣时,正看见蒋师仁的刀身卡在一团碧烟里,刀刃与烟中隐藏的铜甲片碰撞,迸出的火星竟在烟幕里凝成短暂的光网。那些铜甲片层层叠叠,在烟中若隐若现,甲片内层的纹路在光线下渐渐清晰——是阿罗那顺那张嵌着七颗红宝石的黄金面具图腾,面具嘴角的獠牙正对着他们的方向,仿佛在无声狞笑。
“这些甲片是从死士身上剥的。”蒋师仁猛地旋身,陌刀带着劲风横扫,将周围的碧烟劈开一道裂口,“每片甲片内侧都刻着图腾,凑够一百片就能召唤象兵阵。”他的刀背磕在城墙上,震落一片血污,露出后面更多的铜甲片,那些甲片在烟中沉浮,竟像是无数只睁着的眼睛。
王玄策突然注意到烽燧内侧的佛龛,原本供奉的鎏金铜佛已被劈成两半,佛身残核滚落在地,断裂处渗出乳白的汁液,接触到碧烟的瞬间突然沸腾,化作赤金色的雾气。两种烟气相撞的刹那,整座烽燧都在震颤,碧烟与赤金烟纠缠着向上翻涌,在半空扭曲成恒河平原的轮廓——能看见蜿蜒的河道像银链铺在大地上,河岸旁的城池正在燃烧,无数黑点正顺着河道向西北移动,仔细看去,竟是披着重甲的战象。
“他们把佛骨烧了。”王玄策攥紧了拳头,指节在铁护腕里发白,“阿罗那顺知道我们借了八千复仇兵,想用这个破我们的军心。”他转头望向河对岸,那些复仇兵果然骚动起来,有几个士兵认出了烟中显现的城池轮廓,突然跪倒在地痛哭,手中的长矛“哐当”落地。
蒋师仁突然将陌刀插入城墙缝隙,刀柄上的红缨在风里剧烈抖动。“王正使,让弟兄们列鹤翼阵!”他扯开嗓子大喊,声音穿透河面上的风啸,“告诉他们,烟里的是阿罗那顺故意显的幻象,真要报仇,就得把那些象兵的象牙掰下来当酒杯!”
八千复仇兵的骚动渐渐平息,前排的士兵开始转动长矛,将矛尖对准河对岸的烽燧方向。王玄策正想下令渡河,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远处的地平线——那里的尘土正以惊人的速度升腾,像是有一条黄色的巨龙正在地面游走。尘土中渐渐浮现出巨大的阴影,三百头披甲战象的轮廓在烟幕里若隐若现,象牙上的鎏金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,象背上的弩机已经架起,箭簇反射的寒光正顺着象泉河的流向,一寸寸爬向他们脚下的土地。
“蒋正使,左翼交给你。”王玄策解下腰间的横刀,刀鞘上的缠绳被他攥出深深的指痕,“让复仇兵分成十队,每队八百人,用绊马索结成梅花阵。”他的铁掌在城砖上碾出更深的痕迹,“我带三百人守烽燧,等他们靠近了,就把这些铜甲片扔回他们脸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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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师仁的陌刀从墙缝里拔出来时,带起一串火星。“王正使当心城墙上的血记。”他突然指向那些渗血的暗记,此刻“天竺象兵至”的字迹已经模糊,血珠正顺着城砖的纹路向下流淌,在墙根处汇成细小的溪流,“这些血不是烽燧里的,是顺着地下河渗上来的,下面可能埋着什么。”
话音刚落,最前排的战象已经踏过了地平线,象鼻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。王玄策看见象背上的天竺兵正举起铜锣,铜锤落下的瞬间,碧烟突然剧烈翻涌,烟中那些带血的经页突然燃烧起来,化作无数火蝶扑向河对岸的复仇兵。
“举盾!”王玄策的横刀在身前划出半圆,刀刃劈开一只火蝶,火星溅在他的护肩上,“蒋正使,让第一队复仇兵沿河布防,用火箭射他们的象鼻!”
蒋师仁的回应被战象的嘶鸣吞没。他转身跃下烽燧时,陌刀在半空划出银弧,将几片飞近的火蝶劈成灰烬。河对岸的沙地上,八千复仇兵已经列成鹤翼阵,盾牌相接的声音像是春雷滚过大地,矛尖组成的阵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正对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。
烽燧上的碧烟还在扭曲,恒河平原的幻象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阿罗那顺的黄金面具,面具的眼窝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。王玄策踩着不断渗血的城砖向前,铁掌下的砖石开始发烫,他知道这场仗不仅要赢,还要让这些复仇兵亲眼看到,那些曾让他们恐惧的东西,终将被踩在脚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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