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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裹着潮气灌进机关大院,晾面架上的湿面条滴着水,在青石板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印子,像极了审批表上未干的红章。高小林刚把枣木大印泡进新换的印泥,副食品厂的李大姐就抱着半人高的压面机模具闯进来,蓝布围裙兜着的搪瓷缸碰得叮当响,缸身上 “抓革命促生产” 的红字被面汤泡得发皱。
“高科长!” 李大姐的嗓门震得红灯牌收音机里的《南泥湾》跑了调,模具上的旧商标 “工农兵面条厂” 在雨气里泛着霉斑,“您瞧瞧这压面机,比陈永年的防伪印章还卡壳!” 她突然掀开罩在模具上的蓝布,露出刻着 1947 年齿轮纹路的钢模,“就因为面条宽了 0.1 厘米,搬运队说咱们的面是‘修正主义裤腰带’,现在连锅炉房的煤都不愿给!”
高小林盯着模具上的刻度线,指尖划过 “0.3 厘米社会主义窄面” 的红漆标注:“李大姐,1965 年的《挂面生产规范》写得清楚,” 他抖了抖泛黄的文件,油墨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,“宽度超过 0.3 厘米属‘粮食浪费倾向’,当年王老汉的蒸笼扩建申请都被打回来 ——”“可当年没搬运队啊!” 李大姐突然从搪瓷缸底掏出张皱巴巴的纸,“您看这原料缺口说明书,面粉库存只剩三天,再压窄面,连面条汤都喝不上!”
科员老马凑过来,放大镜扫过说明书背面的压面机草图,某处用红笔标着 “偷工”:“李大姐,” 他的算盘珠子在 “原料消耗审批表” 上蹦跳,“您这‘革命节约’写得不清不楚,得注明偷工部位是否接触过资本主义润滑油 ——”“老马你少吓唬人!” 李大姐拍了拍模具,齿轮发出铁锈摩擦的声响,“这模具还是 1947 年咱妈给解放军压支前面条用的,齿轮缝里卡的都是小米粒,比陈永年的公章还红!”
窗外的秋雨突然变大,晾面架的影子在地上拉成歪斜的审批流程图。高小林望着李大姐围裙上的面渣,突然想起食堂赵师傅的抱怨:“上个月您厂的窄面把馒头都衬得像发糕。” 他敲了敲《挂面宽度意识形态分类表》:“这样吧,折中处理 ——0.35 厘米宽度,” 他故意提高嗓门,“既符合‘节约基本盘’,又照顾‘码头工人革命热情’。”
李大姐的脸立刻多云转晴:“高科长您这是‘实事求是’啊!” 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粗瓷碗,麻辣小面的热气混着芽菜香扑面而来,“尝尝咱新调的面汤,咸度跟工人热情指数挂钩 ——” 高小林刚挑起一筷子,就看见碗底泡烂的报表边角,“日产万斤” 的字样已经模糊,露出底下真实的 “三千”。
“李大姐,” 他压低声音,枣木大印悬在《原料特批单》上方,“缺粮的事我给你放宽到 15%,但多出来的面得送机关食堂,就当是‘革命试吃’。” 李大姐的眼睛亮得像压面机的齿轮:“放心,明天就送,宽的窄的都有,让大伙儿投票 ——” 话没说完,走廊突然传来嘈杂声,“窄面派” 举着《挂面规格细则》冲进科室,领头的老王晃着 1965 年的旧工牌:“高科长!宽面是资产阶级糖衣炮弹,必须严惩!”
“放屁!”“宽面派” 的张师傅扛着两捆宽面堵在门口,面条滴着水在地上画出歪扭的五角星,“码头工人扛麻袋,没宽面垫肚子哪有力气?” 两派人马在走廊推搡,压面机模具的铁锈掉在《传统面食形态规范》上,像极了陈永年盖歪的防伪章。高小林拍着桌子站起来,枣木大印在《折中宽度审批法》上重重落下:“都消停点!0.35 厘米宽度,悬挂角度必须 45 度 ——” 他指了指老马画的示意图,“象征‘革命倾斜,不偏不倚’。”
秋雨渐歇,李大姐抱着批好的文件往外走,模具在她肩头晃出铁锈的腥味:“高科长,红薯窖里还藏着半袋战备面粉,要不要 ——”“嘘!” 高小林突然紧张地望了望门口,“按《战备物资动用流程》,得先报‘粮食局地下党历史协会’,” 他看见李大姐困惑的眼神,“不过特殊情况嘛……” 他从抽屉里摸出张旧饭票,“下个月食堂的馒头票,先匀你五张。”
科员老马望着李大姐消失的背影,突然指着《折中宽度审批法》上的红章:“高科长,您这章盖歪了,45 度角变成 46 度 ——”“歪就歪吧,” 高小林揉着发疼的太阳穴,“总比让面条在晾面架上打架强。” 他望着窗外,晾面架上的湿面条在风里摇晃,有的下垂 45 度,有的歪成 50 度,倒像是这个荒诞时代最真实的注脚。
红灯牌收音机里开始播放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,高小林这才发现李大姐的面条申请还躺在桌上,“咸度超标” 的红叉格外刺眼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薯干 —— 那是王老汉偷偷塞给他的,带着叶儿粑的余温,突然在申请表背面画了个笑脸:“咸度按工人反馈调整,甜口的给幼儿园,咸口的给搬运队,” 他提笔写下 “分众调味审批法”,笔尖在 “意识形态” 栏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,“甜度不得超过《东方红》歌词含糖量”。
科员老马凑过来,看着申请表背面的笑脸,算盘珠子突然不响了:“高科长,这笑脸……”“怕什么,” 高小林把申请表塞进卷宗,“就当是‘革命乐观主义标记’。” 他不知道,这张画着笑脸的审批表,日后会成为《副食品调味分类规范》的重要附件,更不知道李大姐会把 “分众调味” 编成快板,在搬运队的黑板报上写成 “窄面咸宽面甜,审批跟着工农转”。
暮色漫进科室,高小林收拾桌面时,发现李大姐落下的搪瓷缸,缸底还剩半块泡软的麻辣小面。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小马出国前说的 “粮食审批要留人情味”,再看看墙上的《挂面宽度意识形态分类表》,突然觉得那些工整的条款就像晾面架上的湿面条,看着笔直,风一吹全是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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