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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环把最后一根楔子敲进榫卯模型时,窗外的玉兰花正落了满地。木屑在台灯下浮沉,像被定格的雪,而他指尖的创可贴已被胶水浸得发黄——那是昨天用刻刀修坯时留下的伤口,此刻正隔着纱布硌着硬木的纹理。
“爱”字的结构比他想象中复杂。原本以为用最简单的燕尾榫和格肩榫就能拼接出笔画,却在组合时发现,横撇的弧度需要三种不同的榫头咬合,而那一点更是暗藏玄机:他尝试了七种榫卯结构,直到用一块小小的楔钉榫嵌进去,整个模型才真正严丝合缝,像心脏的瓣膜闭合时发出的轻响。
这是他送给林薇的生日礼物。林薇是建筑系公认的系花,扎马尾时发梢会扫过颈椎的蝴蝶骨,像他某次在苏州园林里看到的垂丝海棠。他们在图书馆的楼梯间相遇,她抱着一摞《走向新建筑》,而他的背包里正装着柯布西耶的手稿临摹本。“你的图纸夹翘起来了。”她指着他腋下的画筒,嘴角有颗浅梨涡。
模型的底座是用老榆木做的,边角处还留着虫蛀的痕迹。赵环喜欢这种不完美——就像他在计算日照角度时总会故意留出0.5度的误差,父亲说这是“理性的瑕疵”,他却觉得是“诗意的留白”。林薇应该能懂,她曾在他的测绘图上用红笔圈出柱础的纹样,说“这些细节才是建筑的呼吸”。
“赵环,还在忙呢?”同寝室的老王探进头来,手里晃着两张电影票,“《黑客帝国》重映,去不去?”赵环摇摇头,用砂纸打磨着“爱”字的最后一笔捺,木屑簌簌落在牛仔裤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老王凑近看了看:“我去,又给林薇做东西呢?上次那个斗拱模型她不是没要吗?”
赵环的手顿了一下。上周他把微缩版的应县木塔模型送给林薇,她笑着说“好精致”,却始终没问起他藏在塔刹里的小纸条——那上面写着:“榫卯是时间的情书,不用钉子,却能扣住千年。”后来他在图书馆看到那模型被放在窗台上,旁边是她新买的多肉植物。
“这次不一样。”赵环把模型翻过来,检查底部的暗槽——那里藏着他用激光雕刻机刻的小字:“理性是骨骼,感性是血肉,你是让它们共振的心跳。”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想出来的句子,比任何力学公式都让他心跳加速。老王拍了拍他的肩:“行吧,痴情种,不过明天就是她生日了,再不送就晚了。”
窗外的玉兰树影在图纸上晃动,像某种古老的图腾。赵环想起第一次带林薇去测绘老祠堂,她蹲在柱脚看苔藓,指尖蹭到他六岁时摸到的那块湿润的绒毛。“你看,”她忽然抬头,眼睛里有碎光,“这些苔藓长得像不像星图?”那一刻他差点脱口而出童年的秘密,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打断:“不过甲方才不管这些,他们只看容积率。”
第二天下午,赵环揣着木盒站在林薇宿舍楼下。风很大,吹得玉兰花像白色的蝴蝶扑簌簌往下掉,有几片落在他的头发上,被他紧张地拍掉。他想象过无数次她打开盒子的表情——或许会惊讶地捂住嘴,或许会轻轻抚摸那些咬合的木纹,然后抬头看他,眼里映着夕阳的光。
林薇出现时,身边还跟着建筑系的系草。他正帮她拎着画筒,两人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,系草的手不经意间搭在她的肩上。赵环感觉心脏像被榫头猛地卡住,连呼吸都带着木屑的味道。他往后退了一步,藏在玉兰树后,看着他们走进宿舍楼,林薇的马尾辫在风里晃啊晃,像他没敢送出的那根楔钉榫。
晚上在工作室,赵环把模型拆了又拼。榫头与卯眼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,像某种悲伤的心跳。他想起林薇说过“建筑是冰冷的容器”,而他一直想证明那容器里可以盛住星光。现在看来,是他太天真了——理性的榫卯结构再精密,也拼不出感性的爱字,就像老祠堂的木柱再坚固,也留不住攀爬的苔藓。
“还在这儿呢?”老王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半个西瓜,“林薇今晚和系草去看电影了,全年级都知道。”西瓜的红瓤像新鲜的伤口,赵环忽然觉得喉咙发紧,伸手去拿模型,却不小心碰倒了底座。“爱”字散成几块木料,其中那一点滚到桌角,露出里面刻的小字:“你是共振的心跳”。
他盯着那些木屑看了很久,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:“建筑要算荷载,感情也要算投入产出比。”当时他觉得迂腐,现在却发现某种残酷的真相——他用三个月做的榫卯情书,抵不过别人一张电影票。理性告诉他应该放弃,感性却让他捡起那块刻着“心”的榫头,指腹摩挲着木纹里的刻痕,像触摸未愈合的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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