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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时三刻,义庄后院亮起鬼火似的灯笼。阿七带着虎娃们给纸人穿“官服”,獬豸补子是用破衙门派发的旧旗帜改的,金线是从县太爷小舅子的姨太太头饰上拆的,缝在纸人肩头,倒像真有卫所小吏来阴司公干。老王蹲在墙角刻“冥器监造印”,萝卜味混着尸油味,在夜风里飘成古怪的香。
“头儿,批文上的‘监造官’写谁?”阿七举着缝歪的补子,灯笼光映得他眼尾发红——那是今早帮虎娃挑脓疮时沾的血。
“就写‘南城卫所张小帅’。”张小帅摸着供桌上的铜磬,磬沿刻着“义庄专用”,却被他用小刀添了行小字“官办丧仪局”,“县太爷小舅子敢拿死人钱中饱私囊,咱就把他的‘阴账’做成‘阳账’——每笔冥器采购款,都得在卫所账上留个印,往后查起来……”
磬声突然响起,老朝奉举着“合契”走过来,黄纸上的墨迹还没干,“官费三成”的字格外醒目:“张头儿,咱丑话说在前头,若县太爷小舅子问起这‘官办丧仪局’……”
“就说卫所新规矩。”张小帅在合契上按了手印,指腹的泥灰拓出个模糊的印,像团化不开的阴魂,“他敢拿死人钱买胭脂水粉,咱就敢拿这钱给死人买口薄皮棺材——反正这‘合规超度’,合的是阳间的官规,守的是阴间的公道。”
寅时的梆子敲过,义庄的灯笼排成串,像给阴司铺了条红毯。虎娃举着“官制引魂幡”走在最前头,幡面用县太爷小舅子姨太太的红盖头改的,边角绣的并蒂莲被拆成了獬豸爪印,在风里晃出凄厉的美。张小帅走在最后,飞鱼服补丁蹭过棺木,听见老朝奉在身后嘀咕:“这哪是官办丧仪局…分明是拿活人账本,给死人打官司。”
晨雾漫进义庄时,阿七数着新收的“官费”碎银——足足十两,够给乱葬岗搭间避雪的棚子。他摸着虎娃腕间的银镯子,忽然想起头儿说过的话:“县太爷小舅子账本里的‘冥器采购款’,每笔都是拿死人骨头磨的墨写的——咱如今拿这墨,给活人记笔阴司账,等哪天雷劈下来,也好让阎王爷看看,这阳间的官规,是怎么被人拆了骨、换了皮,塞进冥器里当陪葬的。”
张小帅望着渐亮的天际,义庄墙头的野蔷薇沾着晨露,像极了县太爷小舅子账本上的胭脂印。他摸了摸怀里的假批文,纸页上的“官办丧仪局”几个字,被露水洇得发开,却在雾里映出个“冤”字——原来这世上最狠的“合规”,从来不是盖着官印的黄纸,是把活人贪的脏钱,变成死人手里的引魂幡,让每笔中饱私囊的“冥器款”,都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一遍阴阳路,把阳间的官规和阴间的公道,全踩进青石板的缝里,沤成照见人心的冥灯。
断墙下的铜磬又响了一声,惊飞了栖在纸人肩头的夜枭。张小帅看着虎娃把引魂幡插在乱葬岗的坟头,红盖头改的幡面在风里飘着,像片终于落下的血,盖住了县太爷小舅子账本里那些发灰的数字——那些拿死人钱堆成的数字,此刻正跟着官办丧仪局的“合规”批文,一起渗进义庄的黄土里,长出带刺的花,替这满是冥器味的世道,写一封盖着官印的,送葬书。
第三章 官葬
“就是…让死人‘听话’。”张小帅扯下飞鱼服外搭的罩甲,金属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,像从腐尸上剥下的甲胄,“比如给死者摆个‘北斗七星’的葬姿,念叨几句‘魂归紫微’的瞎话,再把咱这‘卫所腰牌’往供桌上一放——活人看见官服,死人沾了官威,两边都安生。”
阿七盯着头儿里衬的鳞片甲,那是从护城河捞的废甲胄融了重铸的,边角还留着铁锈勾出的星纹,像极了昨夜在义庄画的北斗图。他摸了摸腰间磨得发亮的假腰牌——铜片上的“卫所”二字是用灶灰描的,此刻沾着月光,倒像真镀了层阴司的光:“可上周李娘子的尸身…您让摆成‘卧鱼’姿,说是‘顺河神’,结果她男人当晚就梦见河神赏了条金链子——莫不是这法子真能通阴?”
“通个屁。”张小帅把真腰牌拍在供桌上,铁铸的獬豸纹磕出清响,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蛾,“李娘子男人偷了她的陪嫁金钗,我把尸身摆成面向首饰盒的方向,他夜里能不做亏心梦?”指尖划过供桌裂缝,那里卡着片碎银,是县太爷小舅子昨天塞的“丧仪指导费”,边角还留着牙印,“活人怕的不是死人听话,是怕死人把他们的脏事抖搂出来——咱拿官威镇着,他们才敢把银子往义庄送。”
老王吧嗒着旱烟袋蹲在门槛边,烟锅火星子溅在地上,烫焦了虎娃刚画的北斗线。孩子抱着破罗盘抬头,漆皮剥落的天池里漂着片曼陀罗花瓣,是今早从县太爷姨太太轿子里捡的:“头儿,北斗第七颗星…该朝左偏三寸,老仵作说过,偏了能让魂‘走错道’。”
“偏就对了。”张小帅捡起罗盘,天池水映出他发皱的眉头,“县太爷小舅子要给相好的戏子办‘官葬’,咱把尸身摆成‘左辅右弼’局,头朝他府里的财位——等夜里戏子魂‘走错道’,看那老东西还敢不敢贪戏班的丧仪钱。”金属鳞片甲在转身时发出轻响,像具走动的空棺,“阿七,去把戏子的水袖撕了,给咱腰牌缝个‘官幡’——要让送葬队看见腰牌上的獬豸,就跟看见县太爷出巡似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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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时三刻,戏子的灵堂点起四十九盏长明灯。张小帅披着飞鱼服站在供桌后,鳞片甲在灯火下泛着血光,腰牌上的獬豸纹被水袖改的白幡缠着,像条叼着冤魂的兽。县太爷小舅子缩在屏风后,锦缎马褂沾着香灰,盯着供桌上的腰牌——那是张小帅故意摆歪的,獬豸头正对着戏子尸身的掌心,那里藏着张小帅塞的半枚铜钱,是戏子生前买烧饼的钱。
“张头儿,这‘北斗葬’真能让她……”小舅子的话被突然熄灭的长明灯打断,夜风卷着纸钱灰扑进灵堂,糊在鳞片甲上,像给死人穿了身新丧服。阿七趁机晃了晃手里的“引魂幡”——幡面绣的是卫所官纹,边角缀着从戏子头饰上拆的珠子,此刻撞出细碎的响,像极了阴司勾魂的锁链。
“魂归紫微,官威镇阴。”张小帅拔高声音,腰牌磕在供桌上,惊得小舅子踉跄后退,撞翻了香炉,“您给她穿的蟒袍不合规制?放心,咱这腰牌盖过,阴司就认她是‘官身’——不过这‘官葬’的规矩……”指尖划过戏子尸身手腕的勒痕,那是张小帅今早让虎娃画的北斗纹,用的是小舅子姨太太的胭脂,“得按卫所仪制走,每道流程都得留‘官凭’——比如这入殓银,得先过咱腰牌底下。”
小舅子盯着供桌上的腰牌,忽然想起上个月被张小帅扣下的“冥器采购款”账本——每笔银钱后面都画着个小獬豸,跟眼前腰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长明灯突然复燃,映得戏子尸身掌心的铜钱发亮,那是他当年为了抢戏子的赎身钱,亲手从对方手里打掉的。
“给、给二十两。”他哆嗦着掏出银票,票面上的朱印在鳞片甲的反光里扭曲,像条被镇住的蛇,“求张头儿让她……让她别来梦里找我。”银票落在供桌上,正好盖住戏子尸身摆成的“天权星”位,那里藏着张小帅提前塞的纸条,写着小舅子贪墨丧仪钱的数目,用的是戏子的血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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