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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奴婢不敢!”
放下偷偷扶墙支撑的左手,李木棠霍然冲出一口恶气——居然不假思索、简直声如洪钟:“奴婢进宫只为供奉佛珠,是自己心意,与、殿下一切无关!他奔波辛苦,全为了朝廷社稷。既然问心无愧,必定安之若素!所以奴婢是自己前来,不敢招摇炫耀,不敢遣人侍从!连亲事、执仗亲事、或是亲事府,各个都牢记:没有递贴上报、没有承旨,万万不敢私自入宫,哪怕是随奴婢一起!奴婢但凡有私人的心事,也只敢自己前来。实在是、看殿下心疼太后娘娘,去年冬天生了病反反复复到现在都不好!宫中的太医治不好,奴婢就去落香庵求神仙!尽人事知天命,奴婢和殿下所做的,也只有这些而已!”
她甚至还敢瞪着戚昙。
后者心下便了然。
能让秦秉正念念不忘,原来是这么号人物。分明小小一个人儿,还没秦秉岚高;一身粗布衣衫,嗓子眼里就吊半口精气;说起话来颠三倒四、漫无边际,求告不像求告,瞧那凶恶模样,简直不吝威胁!怎么,戚昙今日不参透了她话内机锋,如她所愿,她就要变个狼崽子上来咬死长公主怎得?下首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往远里跪些——其中就有熙昭仪与良才人——这些尽是蠢材。小丫鬟随机应变、有条不紊,分明字字求救,句句喊冤呢:一说戚晋忠君体国、勤劳王事;二道亲事府恪尽职守、谨小慎微;三则提点太后沉疴反复,事出有因。三条并陈,要戚昙上庆祥宫立刻救人。堂堂长公主暗自冷笑,又如何肯被个奴婢牵了鼻子走?这么一个没名没姓的贱籍,突然间一鸣惊人,如何不是受人指使、有意栽培——或许就是林家手笔。一个女儿做了后宫宠妃、一名奴婢是王府座上宾——内外勾连,实在该罚!可笑林氏小小一个才人,居然期期艾艾还想剥去抱屈;却是那姓李,当下不过一阵,两行清泪簌簌落了,闷头便应:
“奴婢、奴婢领……”
她的乖顺样子尚且没能装完。但听得轰然雷响,对面苍白小脸刹时间涕泪横流。仅仅几声喷嚏,好似花光她最后的力气——整个人不是闷头倒下,只是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挨了,没片刻就萎顿在靖温脚下。还想耍花招逃罚?再念及福宝林未被驳斥的驳斥的一声狐疑,靖温当下摸上自己微凸肚腹,无端酸楚、却又莫名火起:“大热的天还能冻得鼻青脸肿,该得好好看看郎中!想来李姑娘是关外受过委屈的,元婴粗枝大叶想来也照顾不及。安叶,即行送去公主府上。我这个做姐姐的,还替元婴好好疼疼你。”
弓背拄地,手心筋抽,额头汗涌,头顶太阳高而云层少,浑似记忆里每一个大难临头的苍白日子。她曾经就跪在同样的宫道上——不过一年之前——次次惶恐惊慌,淌着泪、喘不过气。而今依旧素衣缣袍,还是身不由己:甚至膝间有伤,左腿畏寒,两晚没有整觉,才伤透一副心肝。可她胸中通透,一时竟然得意——
尤其当义宪长公主其后赶来。有个细软小手,又悄悄将她牵住:
“小杨华闹腾,不听妹妹安抚呢。总听皇长兄说起,原来这就是那位李姑娘?竟然和杨家这样有缘,小杨华也要和李家姐姐玩呢,是不是?李木棠是吧,带着小杨华去玩儿吧!不过是些口舌纷争,长姐实在用不着生气。而且长姐,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?”
果不其然。
从最初靖温长公主在宫中现身,她便知道这是吉兆;眼下确认了前因后果,更是快活非常。童大哥说,义宪长公主惧怕皇帝、曾经攀咬晋郎。可她此刻却来为自己说情,分明为此心怀歉疚,甚至很可能求了靖温长公主帮忙。靖温长公主为示安抚,所以前来探视义宪生母——该是现在的德太妃。乐福斋向西十步,就是太妃所居的永顺宫——两位长公主刚刚先后从德太妃处离开。靖温毕竟身怀六甲,出门不便。此行并非专程看望太妃,此前必定见过了皇帝、或许还有太后?甚至可能已为晋郎做了说客,所以现下她甚至肯就坡下驴,顺了义宪心意,脚步匆匆必定要去营救亲事府、招拂太后!
所谓神仙不救、世人自救。义宪婢女即便搀她已有些搀不起,李木棠仍以为自己没有更威风凛凛的时候!且看看身下这一群依旧垂首低眉的俗众:不过片刻之前还在咄咄相逼,可如今呢,却得乖乖送她李木棠功成身退。所谓得势便猖狂,大难不死更加嚣张。李木棠此刻满心满眼已经将靖温做了姐姐,身旁的义宪与杨华当了妹妹——她入宫来从不是为了晋郎孤身犯险,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——她有母亲,且是当今太后!瞧瞧她啊,虽然粗布麻衣,却和皇亲国戚正并驾齐驱,实在与这些后宫短见妇人大有不同!
她毕竟原以为自己会死的;或以为晋郎危在旦夕;或以为所有好运不过一场春梦。可是握住了三品女官印信,有杨华左手牵着,婢子右手扶着,纵然踉踉跄跄、左支右绌,她居然活生生摸到尚贤门外那一线天!义宪甚至让了车马,将小杨华也一并塞进车厢:“这孩子在宫里过得难受,日夜做噩梦,嚷嚷着要回家,先带回去,让长兄帮忙罢。”
杨华那小脑袋接着就往她塌软的怀抱里一钻:
“我想要回家……”
回家、回家……即便配不上他、瞧不起他、用不上他……至少、回家……她是那样迫不及待,托杨华的府,以为自己只用偷偷看那最后一眼——
只一眼:
朝闻院空空荡荡。堂内只有赵家姑娘才刚梳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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