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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吗?”
“你想娘了?”鼻子又在发酸,木棠捉了还没湿的那半面袖子,替她擦去脸上泪珠,“也是,还这么小……这样,姐姐教你个法子好不好。你有什么话,就跟月亮、跟风儿、跟今天这场雨说说。我娘说,我说的每一句话,它们都能送到她耳朵里去的,不管多远。现在既然出不了宫,见不了面……”
“我娘就在宫里,她就在附近,我都捡到了她的耳环!” 红衣女孩急急争辩,还向她摊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掌。天色虽依旧阴沉,可木棠看得是那般真切——不会有错,正是馨妃赏赐的那只蝴蝶鎏金耳环!
“你是从哪捡来的,真是救了我一命!谢谢!谢谢你!我本来以为这回死定了,主子说不定又要闹……”
她说着伸手就要去取,女孩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宝贝往身后一藏。木棠扑个空跪摔在雨地里,锦玉坊才送来的生绢绣鞋溅上一串泥点。她急要撑起身,却又仰面滑倒摔了个屁股蹲。
“这是我娘的。” 小女孩抽抽嗒嗒辩解,“我不想害你摔倒,可这个我不给你。”
“这是良宝林的耳环,是我主子的。”木棠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新衣欲哭无泪,鼻头又酸得狠,她咽口口水抹把脸,依旧要柔声哄劝,“姐姐不会骗你。这样,我们先去躲雨。等雨停了你帮姐姐把耳环送回去,姐姐就帮你找你娘好不好?”
“良宝林是我娘……”
“良宝林才刚入宫,怎么会是你娘呢。”木棠拖长了音,感觉自己简直要忍不住下一个喷嚏。这油盐不进满脑子只有娘的孩子,根本就不该进宫来!“可能是样子像,但这耳环真是良宝林的,是馨妃娘娘送给良宝林的,馨妃娘娘你听说过吗?这么好看这么贵的耳环,只有馨妃娘娘有啊!”
“馨妃娘娘。”小女孩再次低声喃喃。木棠几乎要以为她接下来的话是“是我娘”,但她没有。她探头向外一指:
“馨妃娘娘。”
金丝绣线的华袍、簪花缀玉的发冠,御花园外砖石宫道上正急步而来的,那不是馨妃还能是谁?“荣王殿下留步!”她还如此高呼。馨妃娘娘,荣王殿下。自己该得离开、快些离开……可现在还走得脱么?万一被发现、被拿住,被讯问;万一被馨妃娘娘得知主子丢了耳环;万一惹得娘娘、或是主子震怒;万一自己要获罪;万一、万一、万一……
“荣王……哥哥。”
她回过神,见那一袭红衣正哭泣着、颠颠向外跑去。这场景总像似曾相识。有那么一阵子,她想起红络,又想起还被女孩握在手中的耳环。她不知哪个更重要些:是不愿再见到悲剧重演,还是不肯忘却主子的嘱托,抑或只是不愿这女孩受到伤害——出于最朴素的同情。那毕竟只是个孩子,一个与娘亲分别的孩子,正如红络、正如她自己。
她站起身,她追出去。
她冲上宫道,她揽过女孩,她跪倒在二位贵人脚下。
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!奴婢只是带……带黛儿去、去昭和堂办点事,没想到会冲撞到贵人,都是奴婢的错!黛儿刚进宫她什么都不懂,她只是想娘……她没有错,有错也是奴婢的错。要是一定要、要罚的话,请就罚奴婢一个人吧!”
她说罢重重叩头砸下,任白雨跳珠溅湿了眼睫。自己本没有一帆风顺的福气,她知道。没学识、没长相、没见识、没胆量,但凡见着个贵人就要吓得两股战战。她不配进宫,她早晚要折在这里。她依旧很怕。
十三岁的小丫鬟浑身湿透、裙摆挂满泥浆,颤颤巍巍跪在雨地中,垂头等着命运收割。可大抵这世间万物原是阴阳平衡、彼消此长的。她曾惯于卑躬屈膝,刽子手却愈发肆无忌惮;她终于昂首挺胸迎上染血的刀刃,反而震得对方虎口尽裂。这是命运第一次发现,她漫无天际的自卑与胆怯下竟涌动着一股无惧无畏的蓬勃力量。于是它害怕了,它退却了,它闪开了身,为她让开一条路。
于是她重获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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