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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姑好像、并非、在责难自己?
她悄悄抬头,望见前头不远,黄鹂鸟正孤零零站在道中。她那天生的婀娜腰肢自然适应不了宫中铁板一块的规矩,就算是出门罚站,依旧免不了左右摇曳生姿。她站在院里,就在小宫女摔了茶盏的地方,就在没来的及扫净的那片碎瓷边上。胡姑姑要训诫的人是她,不止因她礼数有失,更因她前倨而后恭,自以为是。或许,她对领路宫女的那些小动作,都被当初等在院外的姑姑认得清清楚楚。
阳光高涨,晃花了她的眼睛。
就是这一刻,她彻底清醒。
色厉内荏的梅钏并非林怀敏,而只是和她一样的奴婢。赏罚分明的胡姑姑并非路妈妈,而只是她在明训所这十日的教习。是了!她如今终于记起胡姑姑,终于记起自己与主子分别,将独自一人在此地度过数天时间。这里不是周氏母女一手遮天的林府,而是明训所,昭和堂的明训所,是宫内的昭和堂。她已经身在宫廷,无论信或不信。
恐惧与喜悦浪潮般席卷全身,她猛一战栗。
我真的、真的已经成为……宫女?
“愣着做什么,要你练习走路,你还想过去一起罚站不成。”名叫文雀的瘦高个宫女毫不客气,在她背后狠敲一记,“藏脑袋缩脖子塌肩勾背,您今年高寿啊?”
那头黄鹂鸟噤了声,身边文雀却是个牙尖嘴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。一上午连说带骂,吼得木棠耳根都疼。她眼瞅着梅钏终于摔了碗淋了一身湿,又打扫了乱局灰溜溜回去道歉;眼瞅着日头愈来愈高,各家侍婢都用罢午膳回来。入宫的第一日似乎与从前并无不同,她依旧饿得前胸贴后背,却不敢稍有懈怠:她自知与旁人差距甚大,哪敢不拼尽全力?可连累文雀操劳一上午,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?
“已经午后了,文雀姐姐……”
“还想着吃饭?”不等她说完,文雀便是一竹棍敲过来,“好不容易站姿才练好就要偷懒?背挺直了!绷住了!下面练福礼。右手在上,置于胸前。身子前倾一点!诶呀就一点过了过了!还有腿!膝盖!弯一点!蹲住了!我没说停不许起来!”
这就是她入宫的第一天。白日比往常还要缓慢而艰难。腰酸背痛甚至不逊于整日浣衣洒扫那时候;等好容易月上梢头,吃没吃几口,住的也是别人挑剩下的风口。通铺里头,名叫红络的红公鸡正兴高采烈宣讲胡姑姑铁面无私的种种丰功伟绩,她周遭照旧围了一圈人有说有笑,甚至包括今早才领了教训的那黄鹂鸟,还有与她同出林府的妙吟。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奴婢,最差也是独门小户家的正经出身,不是她可比,也自然与她处不到一块儿去。木棠却好像全没看到。她穿着鞋子直愣愣倒在床上,翻来覆去竟是想笑。
她怎会不想笑?
她当真进了宫、做了宫女;还有人不厌其烦、手把手要教她规矩;晚间抽查,胡姑姑不曾让她卷铺盖走人;她有晚饭可用,现在居然还有自己的床铺可睡!她能盖上厚实软和的被褥,还穿着几天前少东家才赏她的新衣!她甚至不必去伺候主子起居,不必守夜、不必二更就起!
翻过身子面对着墙壁,她用半面脸颊来回蹭着榻上细小的绒毛,又深吸口气,陶醉在这布料、而非草木灰炕的味道。这不过是个开头,过不了几天,等封位下来,她就可以回到主子身边。再然后,她可以顿顿吃到撑,她可以一直睡在床上,她可以和一路上见着的宫女儿一样,穿好看的橘色裙襦,束两个漂亮的抓髻!把小脑袋藏在臂弯里、她不住地偷笑。很快,很快!好日子已经开了头,她委实幸运至极!
这么欢喜着,不过片刻,她便已然沉沉睡去。今夜她没有做梦,她已身在其中,别无他求。
悠悠一觉已是日上三竿,外间人声鼎沸虽是热闹,然在林怀章看来不过是无趣之人空寻无趣之事罢了。转个身,眼睛还没合上,张祺裕就一阵风似的卷进门,径直冲到床前就扯被子。林怀章知他禀性,只得不情不愿爬起身踹他一脚:
“大清早,又想整啥花样?”
张家小四拾起扔在地上的衣衫丢还给怀章,一屁股坐在八仙凳将瓜子嗑得嘎嘣响:“外面要吵翻天了,你也真睡得着,不去凑个热闹?”
身边小蝶先装得羞答答裹着缦衫溜出了门,林怀章懒懒散散一乜狐狸眼,人又睡倒回去:“不就是又招了贵客来,至多一掷千金搏红颜一笑而已,又不是没见过。在这歇着你要来闹,在家待着又得挨父亲训诫,真是哪都没个清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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